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蝶戀花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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蝶戀花(三)

榕城蒼山,素有“洞天福地”之美譽,位於璃國境內西北處,山勢連綿,樹木蔥郁。

半山腰處的山路兩旁古木參天,曲徑通幽。

太衍觀便坐落在這片幽僻盡頭,掩映於蒼松翠柏之中。

這一日,烈陽高照,蟬鳴陣陣。

風中傳來誰人腳踩落葉的窸窸窣窣聲。

守門的道童眼皮子耷拉,時不時打一個哈欠。睡眼朦朧之際,頭上被狠狠敲了一記。

他登時清醒,心道:誰、誰這麽不長眼,敢、敢打老子!

待睜眼看到來人,小道童正要囂張的氣焰霎時間偃旗息鼓,他結結巴巴道:“師、師姐你回……”

陸時卿打斷他,“我爹呢,他在不在觀內?”

“在,掌門正在殿、殿內……”這道童是個小結巴,平日裏陸時卿沒少逗他玩,眼下她有急事,所以耐心不足,沒聽他說完便沖進大門,直奔大殿。

見狀,陸知許也快步跟上自己妹妹。

唯留小道童望著他們的背影,在風中淩亂道:“招、招呼前、前掌門……”

“爹——”陸時卿還未跨進門,便高聲喊道。

待她看清殿內還有旁人時,尾音戛然而止。

只見大殿之上,有一青一黑兩道人影,二人長身玉立。

著黑色道袍者背對著她們,負手而立。而著青袍者則站在他身後,正與之輕聲交談。

聽到呼喊,青袍道長先轉過身。

他的臉有過歲月侵蝕的痕跡,卻依然能看出容姿俊美,與兄妹二人有七分相似。

陸衍眉頭緊皺,沈聲道:“卿兒,不得無禮。還不快來見過長輩。”

黑袍道長也慢悠悠轉過身,看上去年長陸衍些許,眉目俊朗,分外和善。

此人正是陸衍的丈人,兄妹二人的外祖。也是璃國國師,太衍道的前任掌門,玄鑒道人,玄天罡。

陸氏兄妹見狀忙彎腰作揖,恭恭敬敬道:“見過外祖。”

“你我祖孫,不必在意這些虛禮。”玄天罡大笑著擡手,示意他們免禮。

隨後他眼尖瞧見外孫手中提著的人,狀似無意地對陸衍說道:“你們父子相聚,我怎好打擾。這便告辭了。”

說罷,他手中拂塵一甩,含笑著朝他們走來。

待走近了,兄妹倆才看清他胸前繡金的五爪金龍紋,攀附在幽暗道袍上,隱隱有流光浮動。

擦肩而過時,玄天罡瞥了一眼陸知許手中的屍體,面上無一絲波瀾,擡腳跨過門檻離開。

“爹爹!”見他走了,陸時卿蹦蹦跳跳地跑到陸衍身旁,抱住他的腰,仰頭看著他撒嬌,雙眸亮晶晶的。

陸衍擡手摸了摸女兒的腦袋,看著她像個小貓似的,用面頰輕蹭自己胸膛,頓覺心中有一股暖流湧過。

他眉心舒展,嘴角微微勾起,肅穆的面容好似冰雪消融。

“父親。”陸知許站在一旁道。

陸衍松開女兒,看向兒子,斂笑正聲,“長風怎麽沒和你們一起回來?你手上拿的是?”

“師兄尚有要事在身,t所以吩咐我們先回師門覆命。”說罷,他將拎著屍體放在地上,繼續道,“此人是秦子恪,爹,你還記得他嗎?”

“秦子恪?”他輕喃這個名字,看著地上的屍首一臉茫然,顯然對此人毫無印象。

於是陸知許將漁樵村發生的事都一五一十告知他。

聽完兒子的轉述,陸衍不自覺握緊了身側的拳頭。

漁樵村……

真是好久遠的記憶。

“爹!”陸時卿的呼喊突然喚回他的神思,她吃痛道,“爹,你抓疼我了。”

他這才意識到不小心誤傷女兒,忙松開手道:“沒事吧?”

陸時卿搖搖頭,隨後揉著手腕,問出了一路上一直糾結他們兄妹倆的問題,“爹,你真的同長老們一起,將師伯身上的魔氣引渡到那些外門弟子身上嗎?”

正欲搭上她的手一頓,陸衍甩袖背過身,負手泠泠道:“不錯。”

“可是,這些外門弟子何其無辜。”底下的陸知許上前一步。

“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宋聽瀾死嗎,當時也唯有他有掌門之資。你們還小,不懂這其中取舍。”

說到這,他語氣頓時激動起來。

“長老們奮力救他,如今本該是他擔起大任的時候,他倒好,一走了之。自他一意孤行,丟下太衍道時,我就當沒這個師弟,你們日後也休要再提及此事!”

空氣霎時陷入沈默。

陸知許看著地上的屍體,率先打破沈寂,“那秦子恪的屍體……”

“扔進鎖妖塔的水牢裏吧。”陸衍擡手摁了摁眉心。

“可是大師兄說……”陸知許還不放棄,試圖勸說父親。

陸衍卻揮手打斷了他,不容置疑道:“秦子恪早已被逐出師門,更何況他作惡多端,怎配進太衍陵冢?你們本就不該把他帶回來!”

聞言,陸知許還想說什麽,卻被陸時卿的眼神制止。

她雙手搭上陸衍的肩膀,輕輕敲打按摩,“我也覺得不該把他帶回來,還不是大師兄吩咐的,兄長提了一路,可累了呢。爹你別氣壞了身子!”

隨後,她就著陸衍的肩膀,將他往殿外推,“爹爹,咱們去找娘吧,女兒已經好久沒見到娘親了。這次下山我見識了好多好玩的東西,想一一和你們細說呢!”

路過兄長時,陸時卿眨了眨眼睛,示意他別再惹惱父親了,就按他說的來。

陸知許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,嘆了口氣,拾起地上的屍體往外走。

……

至夜。

太衍觀內的一處廂房內。

一裊娜婦人坐在案桌旁,正低頭一針一線納著鞋底。

她的肩膀單薄卻不失優雅,天鵝頸布滿細密汗珠,整個人像是在發光。

蓽撥一聲,燭光跳躍在她臉上,為她添上了一絲柔和的釉色。

陸衍推開門,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。

他頓覺一陣恍惚,撐著在門上的手漸漸握成拳頭,忍不住低喃道:“娘子。”

玄清禾聽見響動,停下手中的活,擡起頭。

那是一張極為艷麗的面容,相當具有攻擊性。她丹鳳眼微瞇,朱唇輕啟,“作甚?”

清冽冷淡的嗓音瞬間破壞了方才溫柔賢淑的氛圍。

陸衍回過神,走進屋,來到她身後。

他的雙手搭在女人肩膀上,俯下身貼在她耳側,看著她手中的布鞋底,不解道:“夫人,這種小事何須你親自動手呢。”

“今日卿兒與我講了許多她們下山後走南闖北的趣事。”

玄清禾繼續將線一針一針穿過鞋底,“我看她和知許那孩子的鞋頭都有些磨損了,想著他們行走江湖能輕便些,就自己動手做了。”

說到這,她側頭瞥了丈夫一眼,“自己做的總是比外頭買的耐用些。”

“還是夫人貼心。”陸衍吻了吻她的臉頰,隨後擡起自己腳,故作誇張道,“誒,為夫的鞋好像也不是很耐用啊。”

聞言玄清禾放下手中鞋底,低頭看了一眼他的鞋。

分明是嶄新的登雲履,無一絲破損,還纖塵不染。

自知被他戲弄,她嘴角噙笑,轉過身輕輕打了他胸口一拳。

陸衍順勢環住妻子的腰,將她抱坐在床邊,然後站在她身前展開雙臂。

玄清禾伸手褪下丈夫身上衣物,指尖不經意間劃過他的後背。

她站起身,心疼地撫過他背上一道道結痂的陳年抓痕。

然後猛地抱住他的腰,聽著胸膛裏強有力的心跳聲,呢喃道:“究竟是什麽樣的怪物,能將你傷成這樣?”

她的丈夫是太衍觀的掌門,在這世間已經鮮有敵手。

究竟是什麽怪物,能夠近他的身,留下這一道道深可見骨的抓痕,像是要把他的血肉都剜下來。

索性這傷是在後背,若在臉上,那便是徹徹底底的毀容。

陸衍斂眸,回抱她,緩緩道:“夫人莫心疼,你若心疼,我便心疼了。這抓痕是我早年學藝不精,被一只厲鬼所傷。”

“只是一只很兇很兇的厲鬼罷了……”

他溫聲安慰,眸中卻無半分溫情,只有淩冽的寒意。

……

蝶衣此刻的心情有些沈重,哪怕蝶印在面頰灼熱發亮,也沒有刻意去顧及。

她知道這是媚娘最後的真情殘念,而她則伴隨著廢墟,歸於塵土。

不,應該說她早就死了。

在梧國滅亡的那一刻,她的國,她的愛人,包括她都死在了那一天,只不過她的執念一直停留在過去。

二人就這般漫無目的地,朝著北走,一面走一面消化心中的煩悶。

一路無話。

突然,蝶衣停下腳步。

“你……”

“你……”

她和李長風同時開口。

“你先說吧。”他道。

蝶衣道:“我想問你累不累,天色已晚,我們這麽盲目走下去不是辦法,不如先下山找個地方歇歇腳。”

李長風點了點頭。

“你方才要說什麽?”蝶衣路過一棵銀杏樹,順手摘下兩片,一手一片銀杏葉擋住雙眼。

他側頭認真道:“我本想說,你其實不必如此難過。於裴將軍而言,一個將軍最高榮譽莫過於為國死在戰場上,而且他所愛之人至死也在愛他。”

“雖然他試圖保護媚娘,卻沒有保護好她。不過女子的貞潔從不在羅裙之下。我相信他一定不會因為這種事而對她有偏見。”

“於媚娘而言,她打破了伶人不知亡國事的成見,堅守裴將軍的堅守,最終也知曉自己一輩子愛的人也在愛自己。”

“自然,我不是他們,他們之前確實還有諸多遺憾,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那麽難過。”

她將兩片銀杏插在李長風頭頂,嘴硬道:“我沒難過啊,不過你說的這些大道理確實挺有道理的。”

李長風:“……”

……

夜幕已深。

芙蓉鎮上的鎮民大多已經安寢,僅有少數幾戶還亮著燈火,星星點點。

無人註意到屋頂上穿梭著一黑一白兩道身影,速度快得幾乎看不清影子。

黑衣人回首,看見白袍者在三丈外緊咬著自己,眼見著就要被追上,他向後拋出三枚霹靂雷火彈。

白袍者側身躲過彈丸,回過頭,所追之人已經不見了蹤跡。

他跳下屋檐,提步走進桐川客棧。

帷帽處的白紗被風揚起,露出瘦削蒼白的下頜,緊抿的薄唇。

他一踏進屋,眾人紛紛停下筷子投去目光。

雖戴著帷帽,看不清面容,但周身掩藏不住一股仙家氣質。

宋聽瀾手執瀟湘竹笛,抱拳道:“請問諸位,有沒有看見一位蒙面黑衣人途徑此處?”

眾人搖了搖頭。

他掃視了一圈,見所尋之人不在此處,便朝門外走去。

而另一邊,蝶衣與李長風翻過稽山,來到了芙蓉鎮。

路上的行人甚少,只有零星幾個。

頭戴帷帽的白衣人快步走來,蝶衣正四下搜尋著安頓之所,並未註意來人,於是不小心撞上了他的肩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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